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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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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雪。

她失神地望着西方被夕阳染红了的天空,心中涌起无限的苍凉,眼泪又一次划过她的脸颊,滴落在青石砖上。

起风了,娘娘进屋吧。

她的侍女扶着她,慢慢走进那个毫无生气的房子。

她记得那天也是这么一个有风的日子,那日的天空也是这样红的出奇,以至于使她认为那是用血染红的。不,那确实是用血,用恪儿以及许许多多无辜者的血染红的。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那个时候站在大门口正对着那帮气势汹汹“奉旨”而来的人,一字一字说的很清楚。她第一次用那么严厉的眼神,以至于那些人都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是的,她早就知道了。当她紧握着的那双手逐渐变得冰凉,当她看见她的影子在他的瞳孔里慢慢破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们母子的平静的生活就要因此而破碎了。

她还记得当那个长孙家的男人捧着所谓的圣旨,宣扬着他所谓的“皇恩浩荡”的时候,当金盅玉壶端上来的时候,她看见恪儿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她那个时候真的很想为这个令她骄傲的孩子拍手叫好。而事实上她确实这么做了。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恪儿,她用平静的眼神面对着那些要夺走她儿子的刽子手。她用她的目光表达她的赞许,她用她的眼神展示她的骄傲。她那个时候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相信,只有恪儿才是真正有资格做一国之君的,不仅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两代君王的血,更重要的是他有着纯洁高尚的灵魂,豁达坦荡的胸襟。而这一点即使是他的父亲也是望尘莫及的。

恪儿从容的走到她面前,给她磕了一个头,他说:孩儿不肖,往后不能照顾母亲了。那个时候,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恪儿举杯的时候,抬头又问:他们说恪儿谋反,母亲信么?她不信,她当然不信,她知道一切都是长孙家的那个男人一手策划的。他容不下恪儿,容不下恪儿啊。只要恪儿活着,他就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她流着泪摇头,在泪光中,她看见恪儿微笑了,只要母亲,只要母亲相信恪儿就够了。她听见他这么说。

 她看着恪儿喝下了那杯毒酒,她听见金杯落地的叮当声,她看着恪儿仰面倒下,她看见他微微飘动的衣袂,她听见他的身体撞击地砖的声音,她看见了恪儿脸上解脱的微笑。不,不要!她扑上去。不,恪儿,你不要死,不要!妈妈不要你死,不要。她不要恪儿的毫不畏惧,她不要恪儿的从容不迫,她甚至不要恪儿成为她的骄傲,她只要恪儿活着,哪怕要她放弃她的尊严,哪怕要她向长孙家的男人磕头求情。她只要恪儿活着,只要活着,就可以了。毕竟,他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牵挂。可是,就在那一瞬,就在恪儿挥袂举杯的一瞬,她的牵挂,她的骄傲,从此就在这个世上消失了。

儿臣给太妃娘娘请安。

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望着眼前这个自称“儿臣”的人,他不是她的儿子,他是长孙家女人的孩子。这些年,他每天都会过来给她请安。他其实不必这么做的。她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这,自从恪儿去了以后,这儿就再没有过笑声。他是九五之尊,是不适合这种没有人气的地方的——她的心其实早就随着恪儿一起死掉了。

她记得先皇临死的时候握着她的手一直说对不起。他知道没有他的庇护她们母子会过得很艰难,他不明白他那些爱民如子的朝臣们为什么惟独不能对她们母子多些宽容,他们一个不过是久居深宫的弱女子,一个也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藩王。他告诫太子要善待兄弟,他要太子答应待杨妃如待自己的生母一般。他承诺过要给她幸福,可现在他不得不先她而去。

她其实并不在乎太子如何待她,她更不需要太子生母般的礼遇。她只要恪儿,只要恪儿一直陪着她就可以了。

你觉得晋王怎样怎么样?

她问她的侍女。

娘娘知道的。

她微笑了,长孙家的人怎么能和恪儿相比呢?即使他现在是一国之君,拥有无尚的权利和崇高的地位。

她望着眼前这个陪伴她多年的侍女,在她还是隋朝公主的时候,她就已经跟着她了。现在她也老了,她不用照镜子,也能从她脸上读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我老了吧?

不,娘娘很漂亮,娘娘永远是大唐最美丽的人。

今天是恪儿的忌日。

恪儿死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要坚强的活下去,她要亲眼看到长孙家的男人遭到报应。现在她终于等到了。新皇帝已经下诏把长孙家的人流放了。当年他竭力拥立自己最小的外甥的时候,当他不遗余力的为外甥扫除一切障碍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料到他“仁孝”的外甥也会用这样的方式对他吧?而且仅仅因为他得罪了一个女人。

她现在终于明白死对恪儿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她深切了解他内心的痛苦,一如她当初了解他父皇的痛苦一般。所不同的是,他英明神武的父皇在秦府十八学士的帮助下发动了玄武门之变,而恪儿却什么也不能做。他一直被压抑着,被他的血统压抑着,被他的母亲压抑着。他的身上流淌着两代君王的血,可是这两种血是永远无法互溶。虽然他的父皇承认并爱护他,可是那些跟随着他父皇打江山的将士们并不这么认为,他复杂的血统时时刻刻刺激着他们脆弱的神经,他们无法容忍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又落入前朝后人的手里,所以他们提防他指责他陷害他,甚至想方设法让他的父皇遗忘他还有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子。

她是亡国君的女儿,她的儿子是亡国君的外孙。她是深切明白这一点的。长孙家女人的长子出生于承乾殿,以殿名为其名,承乾就是承天啊。长孙家女人的二子出生的时候,正值他的父亲平定内乱之际,她给二子取名为泰,希望能够国泰民安。贞观二年长孙家女人的三子也就是当今天子出生了,那时他的父皇刚登基不久,很是希望能够天下大治,遂给他取名为治。长孙家女人的孩子是要做皇帝的,她对她的每一个孩子都寄予了深切的期望。而她只要她的孩子能守本分就好,她并不愿意她的孩子太过于出色,她给他取名为恪,希望他谨慎而恭谦。

可是恪儿并没有遂她的愿,她希望他平庸,可是他偏偏出众,他的才能超过了任何一个王子,超过长孙家女人的孩子。恪儿是个乖孩子,他一直以为他的母亲象所有的母亲一样喜欢出色的孩子,他用他的努力来换取父皇的赞许,他用父皇的赞许来博取母亲的欢心。可是他有何尝知道,他的母亲每次听到他父皇的称赞都会心惊胆颤。她自然也为恪儿感到高兴,可是她也明白这样的赞许这样的高兴后面隐藏着多大的危机,她知道有些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她那个时候多么希望她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儿女,她宁愿舍弃儿时优渥的生活尊贵的身份,换取现在的安心。她可以安心的听他父皇的赞语,她可以安心的为恪儿高兴,她可以安心的看着恪儿成长,越来越象他的父亲……可是她没得选择,她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这尴尬的身份所牵绊,她的恪儿一出生就注定要背负她带给他的血统的包袱。

长孙家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生出一个好儿子。他们只是因为她的地位而“爱”他们的母后。他们内心看中的是权利地位而并非是他们的母后。所以她早早的死去了,带着遗憾早早的死去了。

她记得她死的时候她在她身旁,她流着泪求她照顾她的三个儿子。她们其实并没有恩怨瓜葛,她们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风风雨雨,她们一起为着秦王府的危势而不安,一起为着玄武门的血战而心惊。她自然知道长孙皇后的仁德。而长孙皇后也十分清楚她的贤慈。她们是惺惺相惜互相敬佩的,可是她们之间夹着一块厚厚的墙壁。她永远望不了那个名字——长孙无忌——那个害死恪儿的元凶,长孙皇后的亲哥哥。

但是她清楚皇后对他们母子的照顾,她是个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她她自然也明白她的三个儿子并不需要她的照顾,他们已经懂得如何斗争以及如何在斗争中生存,她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她的恪儿伤害他们,而恪儿从生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被伤害而非伤害别人。

她知道恪儿父皇的内心一直很想立这个最像他的儿子为太子,可是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他的父皇要做一个明君,而明君是不能自己决定任何一件事情的,他有着太多的顾虑,他必须权衡每一个人的谏言。他一直有一个梦,他要让最美丽的女人做大唐的皇后,让最英武的儿子做大唐的太子。而这个梦,从他选择做明君的那刻起,就注定只能是个梦。

她记得他说过要立她为后,她自然明白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道理。可是她没有答应。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只会再次在朝臣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玄武门的悲剧说不定会再次重演。她不希望几十年后的今天她还要为她的儿子担忧。况且她对长孙皇后有过承诺,她更不希望她的儿子因此而变得亲情冷漠,毕竟他的血管里还有一半的血液是和长孙家的孩子相同的,玄武门那里有着他父皇最惨痛的回忆,虽然他曾是那里的胜利者,虽然他终于夺的了面北朝南称帝的荣耀,可是那里的血腥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总是会在睡梦里惊醒,他对他的兄弟们充满了内疚——不,或许那不是内疚,而是恐惧,对亡魂的恐惧。死者长已矣,受罪的只是活着的人,她真的不知道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究竟谁更幸福些,世民幸福吗?新皇帝幸福吗?如果没有尉迟将军彻夜守着,世民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好!在现在这片大唐的土地上到底谁是真正的主宰?大唐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其他什么?她觉得有些可笑,轮回啊,当年李家夺了杨家的天下,现在李家的气数也尽了吗?世民如果知道,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她想念恪儿了,很想很想。她每晚都会梦见恪儿,梦见他叫她娘,她总是好想去摸摸恪儿的脸,她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娘很想念恪儿。她总是这样说。在梦里恪儿总是微笑总是说“娘,我很好。”恪儿是个乖孩子,永远都是。

可是她现在想去看恪儿了,她已经看到长孙家的男人得到报应了,她也满足了。她知道恪儿在等她。她听得到云朵上方恪儿亡魂的歌唱。

    娘——她听到恪儿在喊她,她终于可以幸福的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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